司马迁与“水利”词源
中国的治水活动源远流长,治水活动常常以“水利”之名概括。“水利”一词可以在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中找到。
公元前132年,自战国时代即屡屡为患的黄河在瓠子(今河南省濮阳市西南方)决堤。23年后,汉武帝亲临决口现场,指挥将军以下文武官员背负工程材料进行封堵,其中就有时任郎中一职的司马迁。这一特殊经历,直接促使他在《史记》中开辟《河渠书》一章,梳理自大禹到汉武帝时代,中华先民防治水患、开发利用水资源的壮阔历史,并使用了“水利”一词。
众所周知,现代中国的许多行业与学科名称,转译或借鉴自外来词汇。即便其词源来自古代汉语,古今含义大多已迥然不同,如经济、物理等。然而,“水利”一词,则与司马迁在《史记·河渠书》的意义保持了相当的一致性。《史记·河渠书》记述的重点是西汉王朝特别是汉武帝继位以来的一系列治水活动,包括瓠子堵口、长安至潼关一线的运河工程、沟通汉水与渭水流域的山地运河建设构想、今山西西南部与关中平原东部等处的灌溉渠道建设等。司马迁以较详细的笔墨介绍了决策背景与建成后的实际效益:“自是(瓠子堵口成功)之后,用事者争言水利。”司马迁时代“用事者”所争言的“水利”,其实包含三个方面的重要内容,即以黄河干流沿岸为代表的洪水治理、以运河修建为主的河道整治以及以渠系建设为核心的灌溉事业。时至今日,防洪、河(航)道治理与灌溉,依然是现代水利事业的主要内容。
早在司马迁之前,关于防洪、河(航)道治理与灌溉活动的文字记录,已见于各类文献中。防洪方面,春秋末期成书的《左传》记载,齐国在抵御晋国进攻时曾“堑防门而守之”,学者认为这里的“防”就是济水南岸的防洪堤坝。河(航)道治理方面,被普遍认为成书于战国时代的《尚书》,在《禹贡》一篇里记载了大禹疏浚开凿各地河道的情形。灌溉方面,《诗经·小雅》中的《白华》有“滮池北流,浸彼稻田”的一句,这里很可能是人工渠道的意思。文献记载,可与考古发现中不断揭示的中国早期治水成就的遗址、遗迹相互印证。在司马迁笔下,防洪、河(航)道治理与灌溉,三者统一于“水利”之名下,并由此赋予“水利”一词以明确的内涵,故现代中国水利行业长期把《史记·河渠书》作为“水利”一词的来源。
在司马迁之后,“水利”一词的使用情况有所变化,在很多时候特指灌溉。如唐代杜佑编纂的《通典》中,于《食货典》下设有《水利田》一门,专门介绍历代渠道与灌区建设。北宋王安石变法时曾专门颁布“农田水利法”,此处“水利”亦特指灌溉。事实上,防洪、河(航)道治理与灌溉,往往是一个难以分割的整体,司马迁对此有清晰认识,故将三者统一于“水利”之名下。这与现代水利行业的有关认识极为相近。今日广义的水利事业与水利学科,更增加流域管理、水土保持、水资源保护、水环境治理、水景观营造等内容,各分支内容之间的交叉融合日益深入。可见,西汉时的司马迁在写作时已经既注意到治水事业内涵的丰富性,更注意到其内在的统一性。
汉武帝时代的防洪、河道治理与灌溉工程,规模已经远远超过芍陂、都江堰、郑国渠、灵渠等早期水利工程,耗费的民力物力自然也变得巨大。司马迁意识到,水利事业可以给人民和国家带来巨大的收益,为此付出一定的人力物力是必要的;但另一方面,也要注意成本与效益之间的关系。在他看来,水的“利”,既是指水作为资源的“利”,更是指治水活动带给国家和人民的“利”。
今天,中国水利事业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,这是中国治水历史符合逻辑的延续与发展。重温司马迁“水利”一词蕴含的深刻内涵,是有意义的。
(作者为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研究员)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1年05月13日 20 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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